阿進嬸見雞舍關著門, 回頭道：“你們在這裏等一下, 我去去就來。”

她快步走向雞舍門口, 推開門, 伸長脖子往裏面張望。雞舍除了幾大筐雞鴨鵝蛋, 別的東西全都沒有。

她小聲呢喃：“人都到哪去了呢？”

琢磨了一會, 她打算領他們去舊食堂找人, 但雞舍距離舊食堂有點遠，萬一葉韶光等人不在食堂，豈不是要帶著他們白走一趟？

想了想, 她跟李主任道:“四隊的人應該是忙去了，一時半會的回不來，這樣吧, 我先帶你們去舊食堂休息, 等他們忙完回來再讓他們去找你們，如何？”

她都想好, 要是葉韶光等人在舊食堂, 正好可以讓他們見上面；要是葉韶光等人不在舊食堂, 也可以按照她剛才的說辭招待他們。

反正就是不讓他們找到錯處。

葉韶光可是說了, 現在是特殊時期, 不管做什麽都得三思而後行，免得給長水村帶來麻煩。

李主任無所謂道：“都可以, 我們聽大姐的。”

阿進嬸瞧了李主任一眼，心想這個老弟還挺好說話。

“跟我走, 往這裏走。”

她立時變了態度, 笑臉盈盈給他們領路。

到了舊食堂，遠遠的能聽到朗朗的讀書聲。李主任狀似不經意問：“聽說長水村建了學校，是在這裏嗎？”

說到學校，阿進嬸又是自豪又是激動，點頭如蒜：“沒錯，咱們的學校就建在這，要不領你們看看去？”

這可真是太好了！

李主任笑得矜持：“有勞您了，咱們正想瞧瞧長水村的學校。”

阿進嬸心裏歡喜，以至於沒聽出李主任的言外之意，她將他們帶進學校，引著他們走到課室門口，自豪道：“因為人手不夠，現在只有一個班。不過一個班也夠了，以前孩子們得九歲了才能去鎮上上學，現在不一樣了，五六歲也可以跟孫老師學知識。”

李主任往裏面張望了一番，見課室裏坐著三十來個學生，好奇問道：“都是長水村的孩子嗎？”

“哪能啊，韶光說了，學校雖然建在長水村，但是學校是屬於整個全水鎮的，誰家的孩子年紀到了，都可以送到學校來上課。”

“裏面有一半是長水村的孩子，還有一半是隔壁村的孩子。”

阿進嬸笑瞇瞇說道，恨不得揪著這三個人多說些話。葉韶光可是說了，要想村裏的學校能順順利利建成，就得讓大家都習慣長水村有學校，讓大家都把孩子送來長水村上學。

有了孩子等於有了學費，有了學費以後就不怕找不到老師。

李主任若有所思道：“我看孩子們小的才五六歲，大的不過八九歲，讓他們大老遠的從隔壁村來長水村上學，會不會不安全？”

阿進嬸擺了擺手：“不會，韶光都安排好了，每天放學隔壁村都會派代表來接孩子們。”

李主任哦了一聲，接著又問：“每天都接嗎？一來一回就是兩趟，一天起碼得走四趟，會不會太浪費時間？有這個時間，還不如多勞動多賺公分不是？”

阿進嬸瞥了李主任一眼：“公分重要還是孩子重要？韶光說了，孩子是國家的未來，只有把孩子教育好了，咱們的國家才會強大起來。再說了，哪有每天走四趟喲，孩子們每天都在學校吃午飯，一天也就走兩趟。”

李主任十分訝異，他沒想到長水村會安排得這般細致。不過他總聽這位大姐說什麽韶光說，韶光說，很顯然葉韶光在長水村很受歡迎。

“大姐，我聽你一直提韶光，你覺得她是什麽樣的人？”

提到葉韶光，阿進嬸的神情柔和下來，笑瞇瞇道：“韶光她啊，心軟得一塌糊塗，沒什麽心眼。我跟你說，要沒有韶光帶著，咱們長水村這會還餓著肚子呢！”

說話間，下課鈴響了，叮鈴叮鈴聲響徹整個舊食堂。

課室門被打開，孩子們魚貫而出，李主任撇下阿進嬸，去找孩子們聊天。

孩子們的心思最為單純，而且孩子們不會撒謊，想來有些問題問他們最合適。

他找了領頭的幾個孩子，也是巧了，找的剛好是黨哥兒、紅姐兒、王石頭以及隔壁村的趙春。

“孩子們，叔叔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們，只要你們好好回答，叔叔給你們糖吃。”

他蹲下，擺出笑臉哄著孩子們。

紅姐兒捂著嘴巴連連後退：“壞人！紅姐兒不要吃糖！”

紅姐兒這麽警惕也是有原因的，那天在火車上幫助了女同志後，葉韶光以女同志為例子教育了兩個孩子一番，告訴他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，也不要吃陌生人給的糖。

當時紅姐兒問：“阿母，如果有陌生的叔叔給糖吃，紅姐兒可以吃嗎？”

葉韶光摸了摸她的頭發道：“不可以喲，給糖吃的陌生叔叔一定是壞叔叔，紅姐兒一定要躲著他們，知道嗎？”

因著紅姐兒後退，黨哥兒等人也跟著後退。

李主任十分受挫，孩子們不是都很愛吃糖麽，為什麽這幾個孩子這麽特殊！

他站了起來，揚起笑臉，慈愛道：“叔叔不是壞人，叔叔是好人。”

紅姐兒板著臉道：“阿母說了，給糖吃的陌生叔叔都是壞人。”

她扭頭看到了阿進嬸，拉著黨哥兒小跑到阿進嬸旁邊，一把抱住阿進嬸的大腿，躲到她的身後：“奶奶，有壞人。”

阿進嬸看著幾個孩子哭笑不得：“老弟啊，孩子們比較怕生。”

李主任笑得勉強，朝另外兩個人使了使眼色。兩個站在他身後的男人中的一個走向阿進嬸，笑瞇瞇道：“小朋友，我們認識你奶奶，所以我們不是壞人喲。”

黨哥兒淡淡說了一句：“壞人才不會說自己是壞人。”

阿進嬸摸了摸黨哥兒的頭發，笑瞇瞇誇道：“黨哥兒真聰明，壞人可不會把壞人兩個字寫在臉上。”

李主任看向阿進嬸：“大姐，你看孩子們都??????”

阿進嬸一手牽著一個孩子，笑瞇瞇道：“別怕，奶奶在這呢，沒有壞人啊。”

她指向李主任等人：“他們都是隔壁省的叔叔，不算是壞人。”

她沒把話說滿，只說不算是壞人。

聞言，李主任知道今天是別想在孩子們口裏套出話了。

李主任也不勉強，順其自然道：“大姐，我們晚上還有事，能不能讓人去找四隊的人回來。”

黨哥兒眨了眨眼睛，板著臉道：“阿母他們在隔壁。”

王石頭也道：“沒錯，韶光阿母他們去隔壁了，我們都有看到。”

踏破鐵鞋無覓處，得來全不費工夫，李主任呼出一口氣：“隔壁？”

隔壁不是學校嗎？

阿進嬸解釋道：“他們應該是在隔壁開會，舊食堂有點大，建學校的時候將食堂一分為二，這邊是學校，那邊是村會議室。”

“來來來，我領你們過去找人。”

她挨個摸了摸孩子們的頭發：“玩去吧，奶奶要去幹活了。”

紅姐兒吧唧了阿進嬸一口：“奶奶辛苦了。”

其他孩子也道：“奶奶/阿進奶奶辛苦了。”

阿進嬸領著他們三個人往會議室走，到了門口，只見一連四間會議室都關著們，只有最左邊的那間會議室有說話的聲音。

阿進嬸走了過去，敲了敲門。

“叩叩叩叩?????”

“誰啊？”

聽到敲門聲，葉韶光停下說話，回了一句話。

“我，隔壁省的人來了。”

聞言，王百華的一張臉擠出了褶皺，他揉了揉臉，苦著臉道：“我阿母帶著隔壁省的人過來了。”

葉韶光敲了敲桌子：“按咱們剛才說好的辦。”

他們剛才都討論好了，等隔壁省的人來了先問清楚他們是哪裏人，如果他們的身份信息沒問題的話就賣給他們幾個小雞崽，如果他們撒謊，不老實，就找個理由搪塞他們，不賣給他們小雞崽。

她朝李翠花點了點頭，李翠花擱下筆，快步走過去開門。

一打開門，她扯著嗓子喊：“來了啊，我們正開會呢，稍等一下哈。”

她把門打開，領著李主任等人進屋，等他們進了屋，李翠花主動給他們拉開椅子，等他們坐下後麻利地去斟茶倒水。

阿進嬸錯愕地看著李翠花，她這個大媳婦什麽時候學得這般有眼色了？

她走到葉韶光旁邊，小聲問：“翠花怎麽了？”

忽然這般積極，發的是哪門子的瘋？

葉韶光捂著嘴角笑了起來，笑夠了才道：“嬸，嫂子這是有眼力勁兒，您等著吧，嫂子以後會更有眼力勁的。”

有她帶著，李翠花差不了。

話落，葉韶光看向李主任三人，她見他們都穿著板正的衣裳，臉上正氣十足，奇怪的是他們笑得十分僵硬，特別是打頭的那個人，他笑得十分別扭，且氣勢十足，像極了久居高位的人。

葉韶光看著他們所有所思。

李翠花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茶，然後走回座位上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。

王百華咽了咽口水，偷偷瞄了葉韶光一眼，眼裏寫著‘姐，現在問嗎？’。

葉韶光點了點頭，王百華忽然站了起來，同手同腳走近李主任等人，啞聲道：“你們是哪個省哪個市哪個縣哪個村的人？”

李主任看了其他兩個人一眼，兩個人中的矮個子笑瞇瞇道：“我們是徐水省徐水村人。”

矮個子男人雖然說得斬釘截鐵，但她還是從他的表情上看到了一絲絲心虛，他們肯定不是徐水村人。既然他們不是徐水村人，那麽他們是哪裏人呢？他們來長水村的目的又是什麽呢？

葉韶光的目光回到李主任身上，她總感覺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奇怪。

觀察了一會，葉韶光打算試探他們一番，她走了過去。隨著葉韶光往前走，李翠花緊緊跟上，生怕落後半步。

葉韶光站到王百華旁邊，揚起手示意他別說話，看著李主任笑瞇瞇道：“你們只想換小雞崽？”

李主任點了點頭：“目前只想換小雞崽，當然了，等小雞崽養活了，我們還會來換別的家禽。”

葉韶光饒有所思，狀似不經意問：“冬天快來了，徐水村育苗了嗎？”

如果他真是徐水村的人，一定回答得出這個問題。

李主任頓了一會，爾後舒展眉頭：“今年天氣異常，秋收大減產，我們大隊長決定取消春耕。”

呵呵，回答得還挺中規中矩，葉韶光的懷疑加深了兩分。

她拉開椅子坐下，笑瞇瞇接著問：“取消春耕？想要學高山村養雞嗎？”

高山村養雞的事目前還沒流傳開來，只往上邊遞過報告。

李主任笑了笑，淡然道：“高山村也要養雞嗎？我還是第一次聽說。”

很好，表情毫無變化，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。正常人可沒有他的這份淡定，葉韶光的懷疑加深了五分。

她接著又問：“養啊，報告已經遞上去了，領導也批了。”

這件事本來她是不知道的，還是葉紅軍提醒的她。

她笑了笑，不緊不慢道：“對了，跟你聊了這麽久，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呢。”

“我姓李，可以喊我一聲老李。”

葉韶光半點都不跟他客氣，笑瞇瞇道：“老李啊，養雞可是事關人民群眾的大事，你們有計劃不？”

李主任瞥了葉韶光一眼，他知道她在試探自己，因此每說出一句話都要經過深思熟慮：“計劃已經有了。”

他把話說到這裏就不說了，葉韶光也不追著問，反而換了個話題問：“大隊長派你出來辦事肯定很信任你，你是小隊長吧？”

李主任早就準備好說辭：“不是，不過大隊長是我叔。”

葉韶光笑意加深，她的懷疑加深了十分。李主任告訴他他是大隊長的侄子，目的是為了打消她的懷疑，可惜她這個人多疑，喜歡另辟蹊徑想問題。

從人性的角度看，大隊長的侄子怎麽可能不是小隊長呢？

而且她看這位老李氣度不凡，這樣的人，哪怕是大隊長也不敢跟他對視吧。

她十分確定眼前的三個人肯定不是徐水村的人，更不可能會真心來買小雞崽，恐怕是別有目的。

葉韶光收起笑臉，一臉正氣道：“很抱歉老李，我不能將小雞崽賣給你們。”

李主任還沒有說話，矮個子男人急忙道：“為什麽，咱們不是說好了嗎？”

葉韶光沈下臉，嚴肅道：“不瞞你們說，咱們村的雞都是給國家養的，每一顆蛋每一只雞都屬於國家財產，我們不能私自決定把雞賣給你們。”

“不過你們也別著急，我們可以寫報告請示領導，如果領導答應了，我們即使不要錢也會把小雞崽給你們。”

“眾人拾柴火焰高，讓廣大人民群眾吃上雞蛋、吃上肉是整個兔國的大事，理應全國人民一起同心協力。”

她看向矮個子男人：“之前沒跟你們說清楚，讓你們白走一趟真是很抱歉。”

李主任擡起眉頭：“葉韶光同志，其實你可以偷偷賣給我們。領導不換關心這些小事，只要你們不出聲，我不出聲，就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私自賣小雞崽。”

他頓了一下小聲道：“苦難時期，難道你們不想過上好日子。”

葉韶光瞬間變臉，蹭地一下站了起來，義正言辭道：“蛀蟲，兔國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蛀蟲才會強盛不起來。”

她指著李主任三個人的鼻子大罵：“千裏之堤毀於蟻穴，你的做法跟搞黑市有什麽區別？你們走吧，下次別再來了，看在你們不了解情況的份上，這次不舉報你們。”

話鋒一轉，她嚴厲道：“不過，我說了後你們得好好記著，以後不能再犯了。”

李主任臉色不變，心裏對葉韶光很滿意，國家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！

他露出愧疚的神色：“葉韶光同志，是我們想岔了，以後保證不再犯。”

葉韶光演戲演得起勁了，板著臉道：“雷鋒同志說過‘我們是國家的主人，應該處處為國家著想。’，我希望你們記住這句話！牢牢地記住！”

葉韶光找葉紅軍學了不少語錄，今天總算是有機會用上了。

聽了葉韶光的話，王百華等人被唬得肅然起敬起來。

李主任變了臉色，對葉韶光的印象分蹭蹭蹭地往上漲。

過猶不及，葉韶光見說得差不多了，緩緩緩和臉色，嘆了口氣道：“咱們的國家正在起步階段，咱們得為國家著想啊。”

李主任站了起來，主動握住葉韶光的手：“葉韶光同志，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，你的精神值得大家學習！”

葉韶光擺了擺手，深藏功與名：“比我思想覺悟高的人有千千萬萬，老李啊，只要我們睜開眼睛去看，豎起耳朵聆聽，一定會有所收獲！”

她握了握他的手，然後松開。

正所謂打一棒子之後還得給顆糖，葉韶光緩和語氣，揚起笑臉道：“你們先回去吧，我會往上邊遞報告，只要領導批了同意，我立刻找人去給你們送雞崽。”

“只一點，你們得樹立為人民群眾養雞的理想，要有為人民服務的覺悟。”

矮個子男人和高個子男人連連稱是，李主任點了點頭道：“你的話我們記著了。”

葉韶光一臉欣慰道：“我相信你們。”

總算把話兜過去，葉韶光松了一口氣。

她打量著李主任三人，暗想這三個人不簡單啊，怕是上邊派來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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